華錚來了興趣。

盲棋又稱蒙目棋，下的時候眼睛不看棋盤，下棋之人用話，說出每一步棋的下法，也不動用棋子。

盲棋不光考驗算計能力，也考驗記憶力，比在棋盤上下棋，難度大了不是一星半點兒。

然而，華錚覺得不錯。

趙柔嘉既然提了出來，他當然不懼。

於是，他淺淺一笑，道：“好。”

…………

“十二日，八，斷。”

女聲輕柔的說道。

華錚收回視線，看向棋盤，在心裏想了想，如果自己是趙柔嘉會走怎樣的位置，大概會把白子換個位置，兩人的棋路不一樣呢。

十二日，八，斷，雖然不是常有棋路，但其實也不錯。

華錚心裏默默地想：她是怎麽考慮的，應對的是什麽路子，十八望七？

於是脫口而出。

“十六雉，七。”趙柔嘉立刻說道。

有意思，很不錯。

華錚沈思了一瞬，心裏默默算計，看著棋盤道：

“十三冬，二。”

棋子剛剛擺下，對面的女聲接口就道：

“十九星，七。”

旁邊的小廝和丫鬟睜大眼睛，死死地盯著棋盤，生恐錯過其中一步，絞盡腦汁地思考兩人落子的規律和用意。

奈何他們雖然會下圍棋，卻不是高手，兩人的棋局已經不是他們接觸的尋常意義的圍棋，而是盲棋。

盲棋也是圍棋，但終究是不同的。

兩人繼續落子。

棋盤上黑白兩子在廝殺，一子子落下，具是別開生面。

…………

琴棋書畫，文人四友。

是時下多數人追捧的陶冶情操的藝術。

華錚對這四藝都十分嫻熟，但與趙柔嘉在一起切磋的，卻只有棋藝，也許他認為與她對弈，可以更好了地了解對方鞭策自己，就如華又琳選擇與趙柔嘉比書法一樣。

圍棋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，學會容易學好難。

圍棋分九品。

《棋經十三篇》中有記載：“夫圍棋之品有九。一曰入神，二曰坐照，三曰具體，四曰通幽，五曰用智，六曰小巧，七曰鬥力，八曰若愚，九曰守拙。”

九品之外不可勝計，未能入格，今不覆雲。

華錚自幼心思敏銳，於祖父處學棋，從五歲一直學到十歲，直至祖父去世。

華錚的祖父乃隱世國手，外人不知其棋名，但才華不可磨滅，祖父對華錚學棋的靈氣十分讚賞，曾斷言他能在加冠之年入通幽之品。

所謂通幽之品，乃是對弈者在臨局之際，見形勢阻礙，能善應變，或戰或止，意在心神，神思通幽。

華錚的圍棋之奧妙精深，已經提前進入了通幽之品，可惜他的祖父看不見了。

因為棋藝高超，華錚在同齡人中鮮有敵手，雖然他自己在外人面前一直表現的十分謙虛，可心裏卻對自己的棋藝很自信，自認天賦異稟，少有人能及，直到遇到趙柔嘉。

這個女孩子不知怎麽回事，開始與他對弈，輸多贏少，慢慢地開始給他造成麻煩，直到後來與他勢均力敵，現在棋藝似乎隱隱能超過他。

這一點讓他十分欣賞。

頃刻間，兩人便走了百餘步。

棋盤上風雲變幻，形勢詭譎，勝負難分。

趙柔嘉的攻勢越來越犀利。

華錚的棋風也帶著殺氣。

“三天，七尖。”他道。

棋盤上黑白交錯，散放的棋子似乎雜亂無章，毫無關系，但其實兩人心裏都各有官司，心知肚明。

“三天，八粘。”女聲柔和，緊隨其後。

華錚眉頭微微一動，鮮紅的朱砂痣更加炫目。

“十一閏，五。”他說道。

“十一閏，七。”女聲清脆悅耳。

雙方棋子焦灼，死死糾纏，一顆一顆，如戰場上的士兵，刀鋒相向，十分兇悍。

這樣的殺伐，似乎下一刻就要與他同歸於盡，然而華錚並沒有慌，下棋的節奏依然十分穩健。

思考了一會兒，道：“十六雉，五，立。”

這顆子一落，趙柔嘉也沈默了片刻，才道：

“十四月，三，關。”

局勢變得明朗起來，紅衣感覺自己似乎能看懂一些，因為看懂了，知道局勢危險，忍不住捏了捏袖口的手。

晨風也瞪大眼睛一眼不眨，註視著華錚的表情，就怕自家公子的白子被吃了。

下到如此地步，華錚覺得十分不錯，心情愉悅地他露出一絲淺笑：

“十五閏，六。”

一子落下，局勢一下子變了，如雲破月來一遍，不再風雲詭譎。

晨風立在華錚身後，咧開嘴小的開懷，表情有些傻。

紅衣見了，有些氣悶，嘀咕著幾句讓人聽不到的話。

華錚心裏松了口氣，沒想到趙柔嘉竟然能有如此棋藝，出乎預料，心裏不由生氣一股敬佩之意，腦海裏猛然記起華又琳談及與趙柔嘉通信裏說到的話。

趙柔嘉說：“若是我明明可以做好某件事情，卻因為沒有盡力而失敗，我會痛恨我自己，痛恨我未全力以赴，痛恨力有未逮，所以只要做了某件事，哪怕沒有天賦，我也會傾盡全力，唯有如此，才能心安。”

也許趙柔嘉的棋藝能夠進步的如此之快，就是因為這種做事的態度吧。

他是見過這個女子何等堅韌的，出現這樣的棋局，其實並不意外。

趙柔嘉不知他的想法，兀自皺眉沈思，比剛才略等的久了一點點，聲音依然柔和，道：

“十一月，四。”

棋盤再次風起雲湧。

華錚心裏升起一種果然如此的預判，神情不由自主地凝重了很多。

下棋是極其耗費心力的事情，如行軍打仗一般可見功力，眼前這個女孩子，棋路當真了得！

…………

“十九星，十六。”

一子落下，對面的女子仿佛化身將軍，手持長刀，站在千軍萬馬之前，殺氣凜凜，揮斥方遒。

華錚則站在眾多軍士之後，負手而立，長劍落地，鮮血直流。

身前的卒子到了一片，蜂擁著趕來，想要救走被保衛的將軍。

華錚努力地去尋找那一線生機，只要生機沒有斷，他就不能放棄。

士兵的喊殺聲沖天而起，雷霆萬鈞。

身前的士兵變換陣型，不停地揮刀拼殺，叫囂著要反擊。

華錚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兵在畏懼，但又很頑強，畏懼的背後隱隱有一股興奮，默默地鼓勵他，讓他反擊。

華錚打起精神，告訴自己，再試一試。

“十七相，十三，沖。”

他深吸一口氣，大力將棋子拋向一個方位，重重地落了下來。

手裏的長劍脫手而出，呼嘯著往前沖去，對準女子的方向，一路橫沖直撞，卻在要靠近胸口的位置停下，再刺不進去一分。

朦朦朧朧的氣勁掀起一層層透明的紗，將女子裹住，看不清面容，卻在她擡手的那一瞬間落下長刀。

“十三望，十四，斷。”她神情溫和，語氣輕柔。

一刀揮下，手起刀落。

所有的士兵都被斬落，天地瞬間傾塌。

金戈鐵馬，氣吞萬裏，馬鳴廝殺……都消失的無影無蹤，唯有泉水叮咚，流水潺潺，雲破月來，光影交錯。

撒血地獄。

重回人間。

華錚雙手交握，看著眼前的女子，對上她的目光，露出笑容。

“嘉嘉棋藝精湛，水平高超，錚佩服。”

他說的真心，看著一臂之遙的女子，目光灼灼，心頭火熱。

趙柔嘉笑靨如花，謙虛道：“承讓了，此次實屬僥幸，華錚，你也很厲害。”

“你比我想像的厲害。”華錚道。

“你比我想像的從容。”趙柔嘉。

此言一出，兩人相視而笑，都十分欣賞對方，因此看著彼此，心中歡喜，格外默契。

一種愉悅的情緒充斥在心頭，華錚覺得這次見面的感覺真好，似乎他與趙柔嘉見面之後，心情都會變得很好。

大概與這個女孩子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，他就對她印象很好，所以才會覺得與她相處，一言一行，如沐春風？

如此，倒是可以計劃一下。

華錚明白自己的心意，此時的她再不是懵懂少年，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關註某個人，卻不敢分析自己的心意，羞於承認一目了然的喜歡。

當然，他不是不敢或者害羞，他只是不明白。

一旦確定心意，他覺得可以主動出擊，就會抓住機會。

華錚道：“其實這次我並不想來盧家，你知道我並不喜歡盧家小姐，也不喜歡王家小姐，但我們是親戚，世家禮儀，人情世故，不能不來，但有些東西不喜歡就是不喜歡，沒法改變。”

趙柔嘉有些懵，沒想到華錚會跟她說這個，幹笑一聲，只當他有感而發。

王小姐盧小姐如何，她沒有發言權，不想議論旁人。

華錚似乎沒有註意到她的尷尬，繼續道：“我母親希望我從她們中挑一個做妻子，然而妻子並不是物品，我不願用挑物品的方式挑妻子。”

這話趙柔嘉讚同。

妻子不是物品，二選一，或多選一，其實都沒用，不是合眼緣有緣分的那一個，怎麽挑都無濟於事。

華錚按著大腿，坐直身子，盯著趙柔嘉的眼神分外認真：“我的妻子要是能與我比肩，勢均力敵之人。我與她，心靈相通，彼此了解，相濡以沫，白頭到老。就如詩裏說的那樣，結發為夫妻，恩愛兩不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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